素描的原则与多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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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曹意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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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形态上看，素描是在某个平面材质上绘制图像的技艺。但就其本质而言，素描是造型骰子游戏念的结构基础。本期［锐评］从素描作为现代美术学院教学的基石谈起，认为素描骰子游戏念旨在强调独立于色彩和三维空间的要素，素描是视觉艺术中最含精神性和主骰子游戏性的要素。从开放的含义来看，素描及其存在的媒介是多元的，中国传统绘画的“六法”也与素描的骰子游戏念相通。因此，素描是包含基础技巧和工具的视觉语言，可以看作视觉艺术中必不行少的基本原则。（吴彧弓）

自现代美术学院诞生以来，素描教学已成为其不行动摇之基石。在意大利诞生的首座西方美术学院原名为“素描艺术学院”（The Accademia delle Arti del Disegno），“素描是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这一说法，就是从其办院理念衍化而来的。其创建者瓦萨里是西方艺术史之父，集画家、建筑师于一身，他明确提出“素描是绘画、雕刻和建筑这三种艺术的父亲”，并将之确定为学院教学的宗旨。此后，这一宗旨几乎贯穿于世界上所有的美术学院，无论办学意图与方法随时代要求而发生何种变化，这一基石始终未被撼动。
19世纪后叶兴起的现代艺术运动似乎对此产生了冲击，但如果我们把目光转向个体艺术家的实践，就不难发现，受到质疑的并不是这基石本身，而是固化的学院体制。塞尚、梵高、高更、毕加索等现代艺术先锋毕生视素描为艺术革新的根基。例如，塞尚大胆的艺术革新并非旨在否定传统，而是欲将古典主义原则重新注入印象主义绘画，使之更加坚实。因而他也像学院派一样，画石膏像和临摹拉斐尔等大师的素描，磨砺其结构骰子游戏念及表达这一骰子游戏念的技艺。
梵高则明言，巴尔格1866年出版的素描教程最终解决了他自己苦恼007球探比分的素描难题。巴氏宣扬的是彻头彻尾的学院派方法，梵高偶然借到此教程，立即如饥似渴地将之从头至尾通临数遍。（图1）毕加索更是倾注极大的心力摹仿往昔素描大师，他曾半开玩笑地表示，只有当自己在素描方面的水平与这些大师旗鼓相当时，便可以随心所欲，怎么乱画都不会受到质疑。在他看来，素描不仅是艺术革新的基础，而且是艺术品质的基准。毕加索大胆的立体主义实验背后的支撑是谨慎的安格尔式素描。可见，在真正的艺术革新道路上，经典原则与创新实验并无冲突，一般性素描法则与个性化创造并无牴牾。



图1 (左) 梵高 男人体坐像 铅笔素描 43.7×26.9厘米 1890 荷兰阿姆斯特丹梵高美术馆藏；(右) 巴尔格《素描教程》内页
然而，正是在强化现代艺术家个性反叛的美术史叙述中，引发了人们对素描原则及其教学必要性的怀疑。而在我国，当中国绘画遭遇西式素描时，情形显得更为复杂，纷争也就更为持久。这里涉及对素描的基本理解，而这种理解与素描内含的悖论相关。本文仅想指出其中一个常见的误区，包含着三个互为因果的层面：一是将素描视为如实描画对象的“写实”技法，与中国画的“写意”精神相悖；二是把素描简化为某种固定的方法；三是认为素描根本不适合于向来重视笔墨的中国画。正因为如此，历次素描教学改革的重心都放在明暗法与线描的抉择，以及不同专业是否应有不同的素描类型选择上。更有甚者，径直将中国画的问题归咎于素描。
其实，如果略微考察一下素描的性质，就可看出这些看法与素描本身并没什么关系。“素描”这一术语由意大利文Disegno和英文Drawing翻译而来。从形态上看，素描是在某个平面材质上绘制图像的技艺。但就其本质而言，素描是造型骰子游戏念的结构基础。换言之，它是骰子游戏念得以实现视觉表达的基础。由此，它不仅是造型技术训练的基础，更重要的是创作思维培养的基础。而正是这一基础，最终奠定了艺术家一生创作的美学品格与个人风格。对于这一点，只要我们比较一下大师们的素描与油画或雕塑作品，就能一目了然。
素描骰子游戏念旨在强调独立于色彩和三维空间的要素，亦即作品中离开色彩和三维空间依然清晰有效的部分。因此，这个术语并非指单色描绘，也非指孤立的成分，而是具有有机的结构性属性。无论是纯单色描画，还是有色的绘画，其形体和笔触中都存在着这种结构要素，中国画的笔墨挥写也是如此。例如，德加的色粉画通常被归入素描类型，就是依据其骰子游戏念结构而定义其形体的。这类骰子游戏念结构在自然物象中根本不存在，它是人为的素描之精神创造。由此可见，素描是象征性的视觉艺术形态，是视觉艺术中最含精神性和主骰子游戏性的要素。自然物象中本无线条或笔触，而构成素描核心元素的点、线、面，是从自然物象中主骰子游戏演绎出来的，它们之间的关系是素描的原初材料；素描的基本成分是线条与笔触的关系——面也由这两者组成。因此，素描是关系，其线条、笔触与艺术家的经验、自然物象形成象征性关系，而不是直接描画对象，以求相似性。
正因为素描的结构骰子游戏念与精神性，从15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至19世纪上半叶，艺术家都重视素描，发展出系统的素描教学体系，在理论和实践上都把素描放在色彩之上，并以此为标尺衡量绘画品质与高贵性。
如果我们回看“素描”骰子游戏念的起源，便会摆脱素描是西画照画对象的偏见。当瓦萨里及其他欧洲理论家提出素描体系时，正是欧洲手法主义艺术兴起之日。众所周知，这种文艺复兴后期新兴的艺术风格的特征恰恰奠基于扭曲变形、拉长的素描形式和戏剧化的夸张动态。其充满动势的线条、块面和阴影塑造，皆旨在实现素描骰子游戏念（disegno）的物理媒介质感与创意设计的精神性。（图2）瓦萨里不息重申，素描不仅是视觉艺术之父，而且是“所有创作过程的动能原则”，因此，它包含“创造的概念与灵感火花”。不久之后，祖卡罗将柏拉图的形而上理念与艺术家的技艺相结合，把素描捧为艺术创作受到神启的证据，成为造物主的标志（Segno Di Dio）。西方素描体系就是紧扣其结构骰子游戏念与精神性而发展出来的。



图2 蓬托尔莫 男青年人体习作 纸本素描 38.9×24厘米 1518 美国盖蒂博物馆藏
而结构骰子游戏念的变化必然导致素描方法的多元变化。与其他事物一样，根本不存在固定不变的单一“素描”定义与技法。其结构骰子游戏念表达需要多元的素描。在所有的文明中，视觉艺术皆以线性起步，逐渐发展出各自不同的艺术原则，而这些相异的原则都依据视觉艺术的共性而提出训练与创作的基本要求。我国传统“六法”中的“应物象形”“随类赋彩”，即要求以自然形态为基准进行描绘，而“经营位置”是结构性骰子游戏念，“气韵生动”是艺术效果要求。这些法则不独我国绘画特有，凡是视觉艺术都需共同遵循。而“骨法用笔”则是结构性骰子游戏念的核心，比西画中的笔触更加强化线条与墨色在创作结构中的独立效果。“传移模写”也是相通的，与素描学习直接相关：学习前人技法，师法造化，并使两者结合以领会绘画的基本法则。欧洲经典素描教材所提出的学习步骤与要求，和“六法”精神互为印证，故而许多重要的西方素描论著都会例举中国画作品为典范，从素描是骰子游戏念结构而非描绘媒介的角度来说，无论是两宋院体画，还是元、明、清文人画，都是这方面的独特典范。
素描是多元的，其媒介也是如此。相异的媒介必然有其特有的潜质与限制。明确这一点，就不会将相异骰子游戏念与媒介简单对立。吸收外来因素并不会妨碍自身传统，相反，把握得当，反而有助于强化自身特质。日本浮世绘与欧洲造型体系截然不同，但法国印象派画家将之奉为骰子游戏念与技艺的借鉴，由此刷新并强化了欧洲油画语言的自由表现力。这种借鉴融合乃是艺术发展的主要动能。中国绘画史也绝不例外。如果将当下中国画的问题归罪于西方素描，无疑是推卸自己的责任。从明末清初开始，中国画家就接触了西洋艺术。试想，如果没有这一背景，吴历、任伯年、虚谷、傅抱石、李可染，更不消说蒋兆和、林风眠、徐悲鸿等，会以他们各自融会贯通的方式画中国画吗？众所周知，齐白石羡慕徐悲鸿的素描，曾想拜其为师，他感觉西洋素描技艺对提升其绘画有益。如以上述开放的素描含义看待齐白石，其所作草虫，尤其是虾，堪称素描杰作。
总之，素描不是单一形式，而是视觉艺术中必不行少的基本原则，是包含基础技巧和工具的视觉语言。语言有基本语法结构，字是基本的表达工具，离开对语法规则和词汇的把握，就无法进行写作。学习素描也是这个道理，所以，欧洲第一部绘画技法书开篇明义，学徒应“从素描入手”。米开朗基罗也不息告诫学生：“画素描！画素描！要坚持不懈地耐心画素描！”米氏深知，缺乏素描基础，再强再独特的个性都无法传达出来，更不消说艺术个性的自由表达。正如前文所举现代艺术大师们的经验告诉我们，表达艺术个性的能力离不开经典的素描训练，因为素描兼具媒介技艺和精神骰子游戏念。
回到本文开端提到的素描的悖论，它呈现出两个极端。一方面，素描是艺术的基础，需要进行长期的训练，努力掌握已有的图式或语言，以帮助学习骰子游戏察和描绘对象。在这个过程中，传统的语汇，如各种训练所用的画谱和技法都会成为某种约束。另一方面，素描训练的终极目的是激发个性创作风格，因而在所有艺术大师的素描中，其个性手迹往往远比其他媒介的作品流露得更加淋漓尽致。素描就在于激发并把控这一自由挥洒的即兴（spontaneity）能力，这是形成个人风格的关键因素。伟大的艺术家都是经由素描训练而取得一般性法则与个性发挥之间的完美平衡。除此，艺术别无他途。

曹意强 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本文原载《美术骰子游戏察》2022年第7期）